如果知道他人生命結束的時間，要告訴他嗎？她的生命故事給了答案
 

撰稿| 陳怡如 全人關懷師
 

        最近迷上《奇葩說》這個辯論節目，有一個辨題是：「若我知道他人生命結束的時間，要告訴他嗎?」當這個議題出現時，我原本想：唉！怎麼看個綜藝節目還跟我的工作又扯上關聯了。但沒想到辯論的過程，又激盪出許多關於這個議題新的思維與角度。這裡稍微跟大家分享裡面幾個有趣的論點。首先，正方主張我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者，我有權知道，這樣可以預作準備、才能減少遺憾，他人沒有權利剝奪我知的權利。而反方則表示，若是我告訴了他人死亡的時間，每個人都來找我問，我的人生不就被剝奪了嗎?況且，我也不知道死亡的原因和過程，他人會相信嗎？更何況，說了以後別人會怎樣回應？若是我說了，造成他人變得自甘墮落或戰戰兢兢的生活，那麼我要背負著多大的愧疚和罪惡感啊？最後蔡康永在節目中說道：「其實真正成熟的人，若被告知生命只剩三天，他們會選擇的生活方式，其實就只是維持原來的生活，並不會有任何改變。」所以，其實就算告知了，好像也沒那麼嚴重。但關於這個題目，我老實的捫心自問：「若是我，我希望被告知生命結束的時間嗎?」其實，說真的，我很徬徨、也很猶豫。我甚至不知道，一直教導如何告知病情的我，是否願意知道自己生命的終點，然後數算剩下的日子…。

       我想，羽的故事，給了我們最好的答案。

       羽，三十歲花樣年華的單身女孩，在對愛情有憧憬、對未來有夢想的年紀，卻碰到了末期癌症轉移骨頭的當頭棒喝，讓她提前預知了不久後自己的大限將至。羽從小到大就是一個命運多乖的女孩，媽媽獨自拉拔她長大。記憶中，她在幼年就只是不斷地從這個阿姨家，搬到到阿公阿嬤家或鄰居家寄居。她從小就學會看她人的臉色，乖乖的。因為她知道，只要她不乖，大家就會說：「你看吧！離婚家庭出來的小孩就是問題兒童。」她聽在耳裏、痛在心底。這一切又不是我所選擇的，憑什麼我要背負著他人這樣異樣的眼光?她的不甘心與不平衡，讓她選擇成為了一個超乖巧、貼心和隨和的孩子，就是為了要讓他人跌破眼鏡！談戀愛時，對方就是她眼中的天，只要對方開心，她就什麼都好；對母親，永遠只有給予、只有討好，而不會爭取，雖然天知道她內心有多麼渴望母愛。得了癌症了，還要努力工作賺錢開刀、化療、放療；一邊養活自己，再一邊照顧病體。母親呢，因為要照顧家裡的長輩，偶而來她家中小住，但卻似乎只是當作另一個旅館，不曾煮過一頓飯、不曾有過睡前的談心時刻。我在旁聽到她娓娓道來她的故事時，內心是多麼的心疼與感到氣憤，為她所遭受的這一切，為她渴望母愛這個平凡而渺小的願望，卻是離現實那麼遙遠的幻想，氣憤與不甘到至甚至懷疑上天的慈悲。

       但反觀在我眼前的她，卻不經意地揚起嘴角，輕輕一笑的告訴我：「但現在的我，很滿足、很開心。」

       我不懂，詫異的望著她，滿臉的疑惑。

       她似乎看懂了我的茫然，繼續說：「對啊！因為我現在終於有了一個自己的小窩，不用看別人臉色，可以自在的作自己。我終於不用再委屈求全、討好他人。我開始懂得花錢吃我自己愛吃的，找到自己的興趣，好好的讓自己開心一下。以前，我哀悼我所不曾有過的親情、友情和愛情；但現在，我只想好好的愛自己，我列下了自己的夢想清單，ㄧ件件的完成它，我一個人拍了婚紗、到校園去演講、分享我的生命故事，現在清單所剩的項目已經不多囉！」

她得意的說著，為著這小小的空間、與終於懂得正視自己的感受，讓自己快樂，這些對一般人或許在習慣不過的事，但對她而言，卻彷彿是個奢侈的如公主般的享受。

      「至於其他的，就都沒關係了，我準備好了，現在的我，可以平靜地接受生命的結束。」她眼睛定定的望向遠方，堅定的眼神，透露出她所言不假。在我們眾生都畏懼的死亡面前，她腳步輕盈的靠近著，在她臉上，絲毫看不出一點懼怕的神色。我在她面前，看到了生命，那巨大而強韌的生命力，遠遠的超過了死亡的威脅。

       她雲淡風輕的訴說著這些深刻的痛苦與疤痕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跡，既不阻擋、也不掙扎，就這樣任其來去如風。而羽在這風中，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翱翔、活出自己真正的模樣。

       她真誠的又繼續說道，「妳說沒有遺憾嗎?一定也有啊，像是我一直渴望能組織自己的小家庭，看來是沒法實現了。不過，算了啦！哪個人可以完全沒有遺憾呢，每個人不是或多或少都有些許遺憾嗎?」

       我只能點點頭，完全無力反駁。但是，誰又能真正如她般灑脫地說放就放下那一輩子的執著與渴望呢?這時，在我的眼前，彷彿是一名得道高僧，試圖用生命向我這個不肖的徒弟開釋，告訴我：「一切有為法，如夢幻泡影」。可惜弟子我資質駑鈍，雙手還是緊緊抓住不放了許多執著的貪念，不願放開。

        還沉浸在她的開釋中咀嚼著，她話鋒一轉，突然這樣跟我說：「不過呢，我下輩子不要再跟妳作朋友了！」。

我嚇了一跳，瞪大眼睛、狐疑的問著：「為什麼呢?」

      「因為太累了，人生太累了。」她輕輕的說著。我想，啊！這輕輕的一聲嘆息，是有多麼沉重、是獨自背負著這樣的擔子有多麼久。這樣的她、這樣的生命故事，是怎樣才能造就出她依然樂觀、依然熱愛生命的人啊？

       親愛的羽，謝謝妳讓我知道，生命的美好，不是那些所謂的夢想都達成、自我實現的時刻；而是我們終能放下那些曾經以為重要的一切，在此時此刻，認真享受這一秒美好的當下。唯有當我們不再害怕失去，也沒有什麼不能失去的時候，我們才真正的得著了自由、才真正的活出生命的光采！謝謝妳讓我明白，就算我們渺小的可憐，沒有什麼宗教信仰可以守護，沒有什麼親情、友情相伴，但面對死亡，我們還是可以這樣輕柔的、穩穩的，守護好我們的心、疼惜自己；因為相信愛，選擇體諒與寬恕，我們的心在黑暗中，還是散發著微光，而這點微光，照亮了世界!親愛的羽，謝謝妳來到這個世界，謝謝妳與我相遇、與我分享妳的生命；在未來，當妳已到了永恆的另一端，我會把妳的生命之光，繼續傳遞下去，到每一個黑暗的角落。